當有人談到「浪漫派探戈」時，你會想到哪些人事物？絕美的小提琴演奏、緩慢綿長的節奏？輕滑柔順的旋律？還是慵懶的速度？40到50年代的錄音？你或許會想到幾個名字，像是Osvaldo Fresedo、Miguel Caló、Lucio Demare，當然還有Carlos Di Sarli和Osvaldo Pugliese。為了要深度研究探戈的浪漫主義，我選擇了最後兩位，他們都發展出一種非常有特色的音樂風格，而且分別佔據了浪漫派探戈光譜的兩端。這兩位鋼琴家，活躍的時間相當接近，大約是從1939年Pugliese首度建立了自己的樂團，直到Di Sarli生前的最後一場表演，也就是60年代。
音樂家背景與早期職涯
Carlos （原名Cayetano）Di Sarli，出生於1903年，家鄉在Bahía Blanca。Osvaldo Pugliese則是1905年出生的布宜諾艾利斯人。他們之間在背景上有許多相似之處，音樂風格也有一些共同點。他們都是義大利移民，出生於熱愛音樂的家庭，就像許多傑出的探戈音樂家一樣：Adolfo Pugliese原本是製鞋工廠的工人，也是個業餘探戈長笛手，他成了想學音樂的兒子的第一個音樂老師，也在兒子想要買昂貴的鋼琴時忍痛買下並且送孩子去學音樂。
Miguel Di Sarli家境稍微好一些，他擁有一間槍枝店。Carlos 和哥哥都在學院接受古典鋼琴的訓練。到了13歲，一起意外造成他終生的陰影：當他在父親的店內工作時，槍枝走火造成他眼睛受傷，這也是為什麼他所有的照片之中都帶著墨鏡的原因。
他們兩人都是年輕時就成了公開表演的探戈音樂家，Di Sarli在13歲出道，Pugliese稍晚，15歲。如同所有年輕的音樂家，他們加入各種不同的樂團編制，以尋求更多的演出機會。Di Sarli曾在Osvaldo Fresedo的樂團演出，Fresedo不僅帶給他重大的影響，兩人也成了好朋友。
浪漫派探戈到底指的是什麼？
在風格上Di Sarli和Pugliese有許多共通之處，讓我們可以合理的說他們的音樂屬於浪漫派音樂。其中一點是相對緩慢的速度，明顯的與D’Arienzo、Tanturi以及Troilo不同。舉例來說，他們都算是「慢版」音樂家，在1935年代是很熱門的類型。
另一個特點就是「小提琴的滑音」。這指的是音樂家會使用手指，在演奏音符時滑過弦，讓聲音輪廓更加的柔軟。這是鋼琴或班多鈕琴無法辦到的事情。「滑音」（Portamento）技法誕生於17世紀的聲樂，當音樂家需要更「甜」的小提琴聲時或多或少都會使用此技法。
第三點特徵是旋律本身。多數的探戈旋律音符都很短促，通常只是整首音樂結構的重複。但浪漫派探戈，旋律的音符比較長。在40年代，有很多新的探戈曲被創作出來，當時流行的就是浪漫風格。舉例來說，Felicia這首由Enrique Saborido創作的名曲（大家應該比較認識的D'Arienzo的版本），當我們看樂譜時，就會發現基本架構是一首以十六分音符為主的鋼琴曲。
在多數的演奏版本中，這會被當成主旋律，例如，以Adolfo Carabelli的錄音為例，你可以聽見小提琴被當作對位旋律，但Carabelli只有在後半段才使用了一次。
但回到浪漫派的Osvaldo Fresedo時，立刻就使用了對位旋律，十六分音符反倒是降級成了伴奏的功能。值得一提的是，Carabelli的錄音是在1932年，但Fresedo卻是在1927，早在浪漫派探戈流行之前就使用了這樣的編排。
風格比一比
Di Sarli和Pugliese風格上最大的差異在於，他們幾乎沒有（還是有，很少）重疊演奏的作品。但我依然想要選一首兩人都有演奏的歌曲，好比較他們的詮釋風格，不受歌曲本身影響。幸運的是，有一首極為戲劇性的探戈，可以明確的突顯我們的文章主題：這首歌就是 A la luz del candil （在油燈的微光中），由Carlos V. G. Flores在1927的作品，歌詞由Julio Navarrine所填寫。故事很灰暗，一個牛仔向警方坦承自己犯下兩起殺人罪的故事。我建議你可以聽聽看這兩個版本：Carlos Di Sarli & Jorge Durán (1956)，以及Osvaldo Pugliese & Miguel Montero (1954)。
要在此註明的是，第一隻影片中把歌手寫成男高音Mario Pomar是弄錯了，應該是男中音Jorge Durán。
同樣的樂器，不同的用途
聽完有什麼想法？兩位大師到底有什麼差異點？首先呢，你會感受到Di Sarli的詮釋比較尖銳，而Pugliese的版本比較有彈性。這份尖銳來自於Di Sarli使用樂器的手法，他並非把小提琴當作旋律的來源，而是當作打擊樂器。當演奏和弦時，小提琴就會發出短促的斷音。他的小提琴也會演奏用來演奏切分音，但 Pugliese完全不會這樣運用樂器，而是使用班多鈕琴和鋼琴的低音來演奏這個部份。也因此，Pugliese的重音不那麼尖銳，而是比較厚重。Di Sarli也會使用班多鈕琴演奏和弦，但由於小提琴的聲響太明顯而讓這部份變得模糊。
你或許也注意到了，在處理細節上， Pugliese會透過班多鈕琴和小提琴來處理，但Di Sarli則是利用他的鋼琴來進行細膩的部份，像是樂句的結尾，或是其它策略性的表現手法，像是用高音表現破音的和弦，或是低音來表現強調的部份。這種手法算是黃金時代音樂的典型手法，這會讓音樂的結構更清晰，也更容易跳。
速度的視覺化
一般來說我們講的速度是每秒有幾拍（BPM），但在探戈中，我們在意的是走路拍，例如四分音符。
但一首歌的速度有時不是穩定的。在古典樂或流行歌曲中，速度改變也是一種表達手法。當我們談到「彈性速度」（tempo rubato），樂團可能會從音符或樂句中「偷時間」。要衡量出正確的速度時，我們應該量測兩拍之間的時間。
在聽 la luz del candil這首歌時，我利用合成器跟著彈，錄下了MIDI檔。這樣我們就可以有一個自製的波型圖，顯示這兩首歌走路拍的差別。首先，我們看看Di Sarli的演出：
平均的拍子速度大概是56 bpm，節奏很穩定，只有最後做了漸慢（ritardando）的效果。當妳聆聽音樂時，穩定的節拍是持續且正確的，就像鐘擺或是心跳一樣。當然，其中有一些彈性節奏的部份，但這種情況一般出現在旋律的部份（歌聲或是小提琴），基本上不影響整體節奏。t.
接著，我們來看看Pugliese的圖形：
速度的感變很明顯，幾乎稱不上是有固定速度！中間有很多斷掉的地方，是因為我根本找不到拍子，幾乎都是流暢的音符，很有傳統歌唱或歌劇的味道！由於沒有拍子，也沒有速度可延。由於變奏是一種表達的意味，我們可以說，Pugliese的演奏幾乎整首歌都在表達（所以一般我們是把他的音樂分類成戲劇化探戈）。
儘管Pugliese對待速度的作法十分戲劇化，Di Sarli的演出其實也不遑多讓。他也有戲劇化張力全開的時候，只是他的作法是透過Jorge Durán的歌聲，讓整個灰暗的故事染上更豐富的色彩。
Di Sarli和Pugliese適不適合跳舞？
大家都知道，很少有探戈教室不用Di Sarli的音樂，但Pugliese就很少會聽到了，至少在初級到中級班不會聽到。在舞會，Di Sarli很受歡迎，有些DJ甚至拒絕再放他的歌曲（這有點弔詭，但真的很膩）。可是Pugliese一定會在午夜過後出現，那個時候沒經驗的舞者都回家或是在場邊休息了。
從我們對速度的研究看來，就很好理解為什麼舞者覺得Di Sarli好跳，因為他提供了穩定的節拍，絕對不會突然從你的腳下把地毯抽走。但說到Pugliese，你就得全心專注聽音樂，因為你會找不到節拍。但你要冷靜，只要好好深擁抱你的舞伴，專注做一些又小又慢的動作或裝飾就好。等到充滿熱情的節拍回來以後，你就開始展現充滿力道的走路，然後來個帥氣的sacada或是任何覺得適合節奏的動作，這就是藝術！
基本上，你可以說Di Sarli的音樂冷靜又優美，而Pugliese充滿熱情，但這並非事實。從他們的錄音我們可以發現，Pugliese主要的演奏場所是為勞工階級服務，那裡的人喜歡做boleos、ganchos還有其它一些比較親密的動作。Di Sarli的粉絲基本上比較屬於上流社會，跳起舞來比較拘謹而優雅（做作？）
此外，Carlos Di Sarli和Osvaldo Pugliese在探戈迷心中都有一個位置，雖然說風格還是大不相同，他們的音樂都象徵著黃金時期的浪漫風格。
原文作者：Heikki
